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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旅行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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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旅行者(三)

“嘿,他們已經不能動了,停下吧。”盧卡想要走過去,可一陣暈眩襲來,他不得不扶著墻壁支撐自己。當他回過神的時候,聽見動靜的居民已經聚集到了周圍。

這場面嚇著他們了。幾個人沖過來想拉開她,她僅僅是閃避過去,然後擡起手輕松地把他們挨個推倒在地。

威金斯家的父子兩人也跑了出來。”她被附身了。”老威金斯大罵一聲,拎起手裏的草叉往前走。

“不,不是那樣,”盧卡想攔住他,”請讓我來,我知道這種情況……”

但是這個看起來幹癟的老人只粗暴地把他往後一推,往前跨了兩步,同時舉起草叉——卻被那女孩輕易地抓住奪下來,草叉的木柄捅在老人腹部,使他痛得渾身蜷縮。這時她用雙手握住草叉轉了個向,就要用尖端對著面前人的胸口刺下去。

盧卡只知道自己沖了上去。多虧早年間學習劍術時練出來的一丁點反應能力,下一個瞬間他已經用自己滿是血的左手掌心按住女孩的額頭。好在這不需要花費時間來施術,他要做的只是按住眉心,盯著那雙野獸的眼睛……

草叉懸在他的頭頂,不再往下落了。女孩的身子晃了晃,瞳孔恢覆了平常的顏色。

“清醒了嗎?”

她楞了一會兒,點點頭,松開了手,草叉咣當一聲落到地上。她往後退開了,神情還有些恍惚。

實際上,事情發生得太快,盧卡也感到很茫然,好像站在一個觸感過於真實的夢境中央。他只是想要到北方去找他的老師而已。可是地上躺著一個也許快要死了的人,面前站著一個剛剛幫過他,現在卻不知所措的孩子。還有更多的人正在聚集到周圍來。

“在這兒等一下。”盧卡很快地對女孩說,然後蹲下去查看地上那個男人的傷勢,並且小心地避開傷口,去按脖子上的血管。

“還沒有死,”他說,”傷情嚴重,需要醫治——只要有人願意。嘿,誰來幫幫忙……鎮上的醫生在哪兒?”

然而似乎根本沒有人在聽他說話。

“這個禍害是什麽時候到鎮上來的?”老威金斯怒氣沖沖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過來,小子,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盧卡猛地轉過頭。鎮上的人已經把維洛包圍起來了,雖然仍舊不敢離得太近。

“我不是故意的!”女孩勉強爭辯著,語氣聽起來連自己也不確定,”我……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沒想殺人!”

“你像個怪物一樣有力氣,嗯?”

盧卡覺得無法忍受。他丟下那個混混,從人群中間擠過去。”請聽我說,”他提高聲音,”不需要那麽做!勞駕,讓一讓!”

但是沒有人在聽。越來越多的人圍上來,憤怒的聲音越來越沸騰。

他喊著借過扒開一個渾身酒氣,穿著舊軍服的老人,可還沒等他走過那人身邊,一個冷硬沈重的東西就從後邊狠狠砸中他的腦袋。

他張開嘴卻發不出喊叫聲,只覺得腦袋裏像是有一窩餓扁了的蒼蠅在高聲尖叫,在瘋狂地啃噬他的腦髓和頭皮。

有一片雪花落在他額頭上,激得他眼皮一抽。又過了很久,他才能分辨出眼前模糊的色彩。他發現自己倒在路邊的雪裏。巷道旋轉著向前無限延伸,好幾個不斷晃動的人影從上邊俯視他,叫喊著什麽。

他認出來那正是旅店老板夫婦。老板娘見他在動,嚇得尖叫一聲。哈德遜先生湊過來抓住他的手:”你醒了,羅德勒先生!感謝仁慈的聖光之父!”

“發生了什麽……?”

“你被人拿酒瓶子砸暈過去了一會兒。感覺還好嗎?”

他昏昏沈沈的,這時候才感覺到腦袋炸裂一般地疼。他伸手摸到腦袋後邊一片濕潤溫暖的地方,痛得嘶聲倒抽一口氣。拿下左手時他看見掌心裏滿是鮮血,正中央突兀的純白色印記也因為那道被劍刃劃開的傷口變得模模糊糊的了。

哦,這使他重新記起自己的名字——還有一些很重要的事。

“那個女孩呢?”

婦人忽然捂住嘴,兩根手指飛快地點在眉心、眼皮和胸口上。”他們說那孩子殺了人,是個……是個怪物。”她聲音顫抖地說,”可我敢對聖光之父發誓,那不過是個普通的小女孩子……”

“我有個猜測,不過……”盧卡忍著劇烈的疼痛和眼前一陣陣的昏眩站起來,”他們把人帶去哪兒了?”

“在馬廄!威金斯家的馬廄!”

於是他頂著大雪,踉蹌地再一次往老獵人的家裏走。

威金斯家的門口和院子裏都圍了很多惶惶不安又興致盎然的鎮民,有的正往馬廄裏探頭,想仔細瞧一眼那個小怪物。當他闖入院子時,所有視線都轉向他這個外地人。有人議論起來。他不去管他們,大步跨進馬廄。

幾個年長者正在裏邊碰頭討論著。老威金斯站在最中間,昂首拄著一把斧子,另一手拿著根新削好的尖木錐——兩種傳統的除魔武器,用於砍下腦袋和砸碎腦子。而他的兒子安東尼坐在草垛上一言不發,膝上放著一把十年前的帝國陸軍步兵制式前膛步|槍,拿油布使勁擦著同一個地方。木材商人卡特也在,他捏著自己胸前那枚磨得發亮的銅質四芒星,激動地高聲說話,揮舞雙手。

在所有人身後,女孩獨自被綁在角落的草堆裏,頭上落滿了稻草,滿臉驚懼與憤怒,不斷掙紮著想站起來。

盧卡的闖入引得他們都轉過頭,用懷疑的眼神瞪著他。

“首先,”他直入正題,”早前你們應該都看見了,朋友們,這孩子不是什麽怪物,她是為了不讓那些混蛋搶劫我才自衛的——”

“別瞎說胡話,也別假裝自己懂這些,”老威金斯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您不知道對付野獸的方法,城裏的老爺。更何況這不是普通的野獸,而是披著人皮的食人獸,墳墓裏爬出來的惡鬼——別被外表給騙了,普通孩子可沒有這樣的力氣。”

盧卡沒有理他,徑直朝被綁著的女孩走過去。老人立刻橫過手裏的斧子擋住他的去路。“小心些,您的脖子要被咬斷的。”他恐嚇道。

“她不危險,威金斯先生,請允許我證明給你們看。”

他推開斧子,在女孩面前半跪下去,快被凍僵了的左手半握成拳,罩住她的一只眼睛。他手中的血跡沾到了她臉上。女孩激烈地晃動腦袋,抗拒他靠近。

“別怕,不要動。我只是需要看一眼。”他低聲說道,平覆了一下呼吸,然後低下頭,從大拇指與食指圍成的洞眼望進去。

正如他所料,在黑暗中那只瞳孔擴大了,中間開始反射出綠光,淺色的虹膜也沾上了一圈綠色。

他更深入地看進去,讓自己脫離地面,落在初始與終末的細弦上,同時望著光與暗,以及那顆靈魂。它既沒有隨著細弦的微弱搏動而震顫,也並非巍然不動,而是不受束縛地以自己的頻率閃著光芒。盧卡相信如果它能夠發聲,必然是在怒吼。

“狼血。”他脫口而出。女孩眨眨眼,似乎沒有明白。

“以前發生過這種情況嗎?”

“沒有。”她咕噥著。

盧卡嘆了一口氣。他遇上了個流著狼血的孩子,正巧在這種天賦顯露的年紀,而今天是滿月,他又用那把長劍碰到了她。所有的巧合都撞在了一起。

當他站起來時,維洛忽然開始掙紮。“別走!這是怎麽回事?我沒有想殺人,我不是怪物!”她喊起來。

“別怕,我知道。”盧卡說,“我不走。”

“這是天生的。”他說得很快,老人想要打斷他,但他加重聲調繼續說下去,“血液裏有異於常人的地方,所以力氣比平常人大,剛才又受到了刺激。這不是不能控制的,只不過需要一些引導。”

“一些引導?你要放過這樣的禍害嗎?‘災禍會偽裝,使愚昧者者與怯弱者無法分辨。’”卡特站出來,幾乎要把那枚聖教會的四芒星戳到盧卡額頭上,“看看這見了鬼的冬天,還有北邊那幾個村莊的怪事。別被蒙蔽了!戰爭遠沒有結束,這就是證據,災禍已經又一次降臨了!她今天把一個人活活打死,明天就還要打死別的人!引導?讓我們引導她去拉冉真腳邊的火海裏接受應得的懲罰,否則她只會帶來更多的災禍!”

他對著院子裏的其他人喊,雙手舉過頭頂,仿佛掀起了一道浪,將激憤的喊叫順著人群向外傳遞開去。

“那群耗子罪有應得。”安東尼忽然罵道,但聲音比其他人都小。

“怎麽啦,你這混帳!”老威金斯尖聲斥責他,“這個骯臟的,手上沾滿了血的小雜種引起你的同情心了嗎?”

盧卡的頭更疼了,血液咚咚地敲打在耳膜上。

“之前已經有很多例記錄了,大部分人經過引導之後都是無害的,不會再有傷人的情況。聽著,”他一字一頓地說,“無論如何,動用私刑是違反帝國刑律的。在護衛隊知道這件事之前,我們不需要把這件事弄得太嚴重,好嗎?你們瞧,恰好我知道該怎麽妥善解決。我可以對此擔保。”

“噢,您可真有本事,先生。”老威金斯斜著眼睛瞥他,擺了擺手,像是要趕開一只蒼蠅,“可是咱們憑什麽要相信您?您能拿什麽來擔保?”

這時安東尼和卡特也望向他。在所有人的逼視之下盧卡再一次想要逃走。他們每一個人都比他強壯得多,每一個人手裏都握著武器。而他是個膽小鬼,他不該管這些,他的頭痛得厲害,他本來只想去北方尋找老師的蹤跡而已。最重要的是,他已經發過誓絕不再用那把短劍了。

然而現在站在那個被捆住的小女孩面前的只有他一個人。他的大拇指一下一下地掐在食指的第二指節上。

“先生們,”他說,“請借一步說話。”

說完他便往外走。圍在門口看熱鬧的人紛紛給他讓出一條路。他在空地上站定了,緩慢解開外套最下方的兩粒紐扣。等見證者們都來到身邊,互相間竊竊私語時,他稍一停頓,殘留著血的左手猛地從外套下拔出那把黑鞘的短佩劍,將它直指向天空。然而在任何人能夠看清之前,他已經將短劍收回去了。

其他人露出困惑和不屑的神色,因為他們沒見著任何事發生。但剎那之後,一道閃電從雲層中竄下來,亮得幾乎令人暫時失明,啪啦一聲直擊在他們面前的空地上。閃光轉瞬即逝,忽然出現的一個小雪坑當中卻冒出青黑色的煙。

在一片驚呼聲當中,盧卡解下牛皮刀鞘的匕首高舉起來,亮在眾人面前。

“盧卡·羅德勒,”他感到自己的嘴唇在顫抖,“以帝國法理靈術學會魔法研究員的身份擔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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